郑重声明：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探案】
01
圈掌派出所内，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坐在窗口前，向着里面正在低头写什么的警察道：
“不可能啊！警察同志。”
杨散写字的动作一顿，重重打了个句号，抬头再次问：“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刘叁一啊，我不是说了嘛！结婚证也给你看了。”
“从你提供的信息来看，他就是刘叁一，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杨散换了一口气，快速说完：“所以，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疑点。照片中这位先生就是你的丈夫刘叁一。被替换这种指控不存在，请你理解配合，警力有限，不能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
“可是……”
杨散伸手打断：“如果还有问题，我们可以替你联系居委会或者妇联。”
“这是不予立案通知。对决定不服的，可以在七日内向我们申请复议。”
“杨女士，友情劝告。最好不要申请复议，谁来了，都不会为了这种理由立案的。”杨散将一份立案通知放在桌子上，耐着最后的性子对着面前的杨晶说，“另外，最近这段时间，单身女士尽量减少单独外出。”
面对态度这么坚决的杨散，杨晶却不生气，反而很踏实。伸手去拿通知，眼尖看到了桌上那张被圈圈占满的纸，看清中间的照片，仿若抓住了什么：“你们警察就不能有一点联想的能力吗？这女人说不定就是外星人杀的！和假扮我老公那只是一伙的。”杨散脸色一变，急匆匆地盖住那张纸，那是他刚刚思考案情时，无意间画的，杨晶突然冒出来，他来不及收。耐心告罄，开始不客气地赶人，“走走走！这是重大案件，再逗留，把你列为犯罪嫌疑人！”
今天早上，他们接到报案，海边发现了一具女尸，面目全非，脑后有一致命伤口，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封锁现场排查后，在距离女尸三公里左右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件血衣。
整个案件到现在没有丝毫头绪，偏偏又发生在了他的片区。
一个小时前，杨散配合刑侦送那件血衣去检验，回到所里等结果，有人报案，余留需要出警，他替一会儿。杨晶来的时候，他正在接水，对方说了一句“报案”后，就将手机支棱在了他眼前。他以为拍到了什么作案现场，和早上的海边女尸案有关，怕漏了什么细节，将进度条拉了回去。女人白了他一眼，将手机收了回去，划拉两下，将蓝牙关了又将进度拉回了之前的地方。
“同志，你听我说——”
“嘘！”杨散打断她，全神贯注盯着手机屏幕，电影特效的声音在瞬间安静下来的派出所内格外响亮，杨散眨巴了几次眼睛，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手机上不是什么作案现场，具体是——
“我怀疑我老公被外星人冒充了。”
杨散赞同地点点头，对了，讲的就是一个外星人冒充地球人的故事。“咳！你有什么证据吗？”为了掩饰尴尬，他职业性地问了一句，出口后，又恨不能拍自己一脑门。女人指着从电视剧《外星居民》上截取下来的片段说：“就是这个啊！”杨散眼皮一跳，坐回椅子上斟酌自己的语言，“……报假警是违法的。”女人拉过一旁的椅子，跟着坐下，压着声音对他说：“真的。早上起来，我老公完全变了一个人。”说到这，她觉得这样不够确切，“不！不算完全变，声音、动作都一样。是脸和身材，完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变帅了！我很爱看这部电视剧，当时也幻想过有外星人冒充我老公，智商变高，脸变帅……但现在这样美梦成真，又很可怕，你们不是有什么识别系统吗？你帮我看看呗。”
他眸光一沉，断定这女人精神可能有问题。本来不想理她，但不论他怎么解释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外星人”，女人始终不走。最后事无巨细地讲起了她丈夫刘叁一——和她同一个被窝了三年的男人。女人捏着鼻子，夸张道：“他代谢和分泌一样旺盛，被窝里焖一个晚上，早晨起来，我身边就像是睡了一块被布兜住的猪油……”
当女人开始描述刘叁一上厕所的响声时，杨散妥协，帮她进行了核对。最后比对了两张几乎一样的照片后，女人坚持拍照日期是今天的那张更帅，“你看，他现在，五官深邃立体，尤其是他这双黑色的眼睛，看着你时，雾气迷蒙，饱含阴郁和深情……”他看着照片中的胖子，手下的动作一顿，违心夸奖：“刘叁一先生一直挺帅的。”
他这话像是捅了杨晶心中的马蜂窝，直言不可能。他不得不重新进行了一次核对，耽搁了不少时间，终于送走杨晶后，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好，我马上去看。”
02
杨晶今年三十岁，但她可不像三十岁的人，一身皮肤细腻得像是江南水乡里养出的绸缎，还有一头乌黑秀丽及腰的长发，一双含情眼，甚至鼻头都能圆润得可爱，一张小嘴更是惹人怜爱。
当然，最让人羡慕的还是她那婴儿般的睡眠，楼上怎么闹腾都吵不醒她——楼上家的女人是个厉害的，经常半夜指使她男人做这样做那样的，很能闹腾。
年前她才从乡镇调回县里，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下午有课。从派出所回来后，就一头扎进了梳妆台前，开始化妆打扮。她是他们学校唯一一个一本师范院校毕业的老师，和一群专科生混在一起，杨晶时刻注意着，要有不一样的格调，尤其是在犯了嫁给刘叁一这个错后，她不允许人生再犯一点错。杨晶起初是一点也看不上刘叁一的，一个大男人却没有一点主见，一顿晚饭要吃什么都无法自己决定。但是年纪悬在那里，逼迫她不得不做决定，选来选去，最终选择了他，最起码好拿捏，让他往东，绝对不敢往西。两人在一起后日子确实如杨晶所预料的一样，什么都是她说了算。
弄好脸，她开始搭配下午的衣服。一条结婚之前买的短裙很合她的心意，可以露出她匀称笔直的双腿，和如今刘叁一腰腹上紧实的肌肉很配。她又从防尘袋中拿出了那双小羊皮鞋，现在只差那件白色的圆领长袖了——丝质的，胸侧有两道好看的荷叶边——衬得她雪白的皮肤越发吹弹可破。
找不到！
杨晶清楚无比地记得，它就在这里，一个星期前，她还穿过。将衣柜翻了一个底朝天后，还是找不到。
她努力回想她把衣服放到了什么地方，直到后脑隐隐作痛，也想不起来。
最后她喊醒沙发上的男人，“老公，我那件白色的上衣呢？”男人迷迷瞪瞪地起身靠在沙发背上，前后挠着头皮，像是需要生电一样前后摩擦那几根日渐稀疏的头发。过了一会，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噗噗噗”声，魂才像回来了，“什么？”杨晶对他这副态度很不满，但看在他现在这张即使不耐烦也很帅气的脸，忍了，重问了一遍：“我那件白色的丝质上衣，我们一起去杭州买的，还记得吗？”
男人半眯的眼睛一瞬间完全睁开了，“记……记得，怎么了？”
“不见了呀，去哪儿了？”杨晶搂着刘叁一的手，软语撒娇。刘叁一看着她，似乎在思考，“可能忘在老家了。”
“不见就不见了。”
杨晶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降了下去，快要完全消失时，又听见刘叁一继续道：“你长成这样，不需要刻意打扮。”闻言，杨晶思考了一会儿，确实越不经意才越能见底子，但脸上依旧没给刘叁一好脸色，进卧室去换衣服。她走后，沙发的男人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眼睛盯着沙发前方朱红色的地板，思虑渐浓。
03
下午，杨晶到了单位，同事在讨论假期旅游的事情，问到她时，她不经意说：“假期堵，就去海边度假了几天。”杨晶很得意，这是她第一次住那么豪华的酒店，虽然她因为过敏全程昏睡。
“呀！那个海，不就是新闻上报道发现女尸的地方吗？好危险呐，我这次呀，去了罗马，去看了——”打断杨晶的是一位历史老师，老公是本地的一个拆迁户。
杨晶本来还想炫耀一下海景房，被这么一打断，导致一整个下午，她都憋着一口气。直到下班，在脑海中勾勒出刘叁一用那张脸给她准备晚餐的样子，气才散了。
回到小区门口，一群人围着垃圾桶讨论，说今天早上垃圾桶出现了血纸。
正想问什么血纸时，闺蜜柳吉意打了电话过来。杨晶和她说着家常，往家走。
门口，杨晶看着干净的楼梯扶手，有些意外。小区请保洁了？
“嘶！”她的脑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恍惚差点没有站稳。
闺蜜焦急的声音从话筒中透出来有些失真。
“我没事，碰了一下。”
“吓死我了！听说你们小区垃圾桶出现了血纸，还以为你……算了，你以后注意安全呀，你那个小区……”
杨晶不乐意她总拿小区说事，在市中心，又是学区房，哪里不好了？“派出所就在旁边，怎么会不安全。再说了，那就是鸡血，什么人血……不说了，到家了……”
挂断电话，杨晶捂着头在门口缓了一会儿。嗯？摸着，疼痛的地方好像有一个鼓包。她什么时候这里有——
“哎哟！吓我一跳。”杨晶无意间抬头，楼梯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细看是楼上的男人。“你——回来了。”男人对吓到她这件事，丝毫没有歉意，自言自道。
“对、对啊。”杨晶觉得那个男的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打量，很不舒服。匆匆忙忙回了家，关上门，惊魂未定。被这么一吓，彻底忘记了脑后的包。
等刘叁一回来时，杨晶已经做好了晚饭，饭桌上和他说起楼上的男人。闻言，刘叁一两只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她身上，“可能看你漂亮。”“瞎说什么呢？”杨晶嗔怒，心底某个隐秘的地方却被触动了一下，对他今天下班没有回来做晚饭的事情也轻轻揭过。
早晨出门上班，杨晶又遇到了楼上的男人。“你上班？一个人吗？”男人这次正常了很多，唯一不变的是他眼里的黏稠。
“嗯，”她含糊不清地回答，“不是， 我老公送我。”察觉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她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晨曦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男人的影子几乎贴在她的身上，这让杨晶的心脏跳得犹如小鹿乱撞，身子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最后快步下楼，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她的身影消失后，男人收回落在空中的手，眼底有些失望和懊恼。
杨晶她们小区血纸事情不知道被谁宣扬了出去，她一进校门，就有老师上前打听消息，好不容易到了办公室，她办公桌前也聚集了不少老师，全是来询问消息的。杨晶知道这些人什么心思， 打哈哈糊弄了过去，“说明安全意识高，监管也到位。离派出所也近，有什么都能一时间出警，毕竟是学区房……”最后，成功把话题带到了学区上面。
老师好糊弄，学生不好对付，一有时间就在下面谈论这件事情。甚至觉得她小区里藏匿着杀人犯，知道她去过海边后，有学生特意来叮嘱她小心。叽叽喳喳地，吵得她头越来越疼，上完课后，她没有坐班，打电话给刘叁一让他来接自己回家，但男人没有接电话，杨晶只好自己打车回去，上车后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红色、蓝色和白色三种颜色不断交织变幻，害怕又恶心。车子停住，被喊醒，下车，被风吹醒后，她就看到小区门口又聚集了一群人。积攒的火气一下子噌地就冒了上来，一个垃圾有什么好讨论的！费力挤开前面的人，才看清被围在最里面的是警察。
“又出现了，那个血纸。”
“是鸡血吧？”
“是人血！要不人家警察能来看？”
“那是因为有人报警了！”
“谁那么多事儿，一点血也报警，我家房子正挂在网上买呢，这么一闹，又要降价了。”对啊，杨晶担心的也是这件事。她以后还想置换到好一点的小区去，要真的是人血，整个小区的房价都会跳水。说话的人在她身边，抬眼一看，吓了一跳，是楼上那个男人，穿着蓝色条纹衫、戴着眼镜、瘦瘦高高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男人和她对视上后，和蔼地笑了一下，自顾地聊了起来，“哎，也不知道谁这么多事报警。我媳妇都回老家了，就等着我这边成交了，”男人顿了顿，问，“一直想问，你家准备卖吗？我们通个气儿，好稳定价格。这小区又贵又破，这价格在我老家能买一栋别墅，还能余下不少……”原来是为了问这件事，杨晶见过男人老婆，一个悍妇，就那样的女人居然可以住别墅，和她闺蜜一样好命，内心的羡慕搅弄得她五味杂陈，她和刘叁一手头积蓄不多，暂时置换不了，最后用她不管这些糊弄了过去。
“散了散了，别围在这儿！”
“杨警官，是你啊。”熟悉的声音让杨晶忍不住转头去寻，没注意到刚刚还在和她说话的男人苍白的脸色以及微颤的嘴唇。
04
回到家，又是冷锅冷灶。刘叁一还没有回来！男人变帅之后，行踪越来越可疑。让那个荒诞猜测再次占据了理智上风，杨晶转身出门去找杨散，以前的刘叁一，怎么敢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手，白皙、细腻、修长，怎么能碰那些粗糙的活。找到杨散的时候，对方正在保安亭查看监控。杨晶语气熟稔：“这有什么好查的，也许就是谁伤了手伤了脚的，血流出来了，用纸擦了擦，又扔到了这里。你们这么查来查去，人家房子都跌价了。”
杨散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杨晶想垃圾桶出现几张带血的纸他们都管，那自己老公这事儿他们也得管！
“有事！”
杨散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好气道：“说。”
“就是我老公，”杨晶压低了声音，“这几天，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变帅之后，一切就变了。这会不会是破绽？你待会儿帮我看一眼，他是不是人。”
她说完后，杨散面色怪异，迟迟没有说话，就在她开始着急时，听见了刘叁一的咋呼声，“杨晶，你怎么还在这儿？”男人降下车窗，这个问题杨晶也想问他。但车内的那张脸，剑眉星目，蹙眉的弧度那么完美，微抿的嘴角是那么有张力，她的怒火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另一种火气上头前，杨晶勉强挤出一丝理智，回身固执地看着杨散，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后，她才安心上了车。
上车后，男人埋怨她不在家做饭出去外面瞎逛，询问她和警察说什么，杨晶不想让他察觉，含糊说：“问我小区有没有失踪的人呢。”“你能知道个啥？一天天就捣鼓那张脸，回去快点做饭，饿死老子了。”她脸上的两条柳梢眉紧凑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大的“八”字，想不到刘叁一居然敢这么和她说话。以前的他瘪肚子皮球一个，这头进气，那头出气的，敢和她喘？下班了不回家做饭等她，还摆起谱来了，她的手心莫名很痒。车库内，刘叁一正在倒车入库，猛地方向把车头摆正，动作行云流水，下颌、鼻梁、眉骨在光影下成了一幅剪影。杨晶嘴唇动了动，“想吃什么？”男人是该有点脾气，这才有男人味。
杨晶离开后，杨散拷贝近几天以来的监控录像回了派出所。路上，余留有些疲惫，感慨他们片区今年流年不利。“别抱怨了，从前后两天的血纸的数量来看，手指出血这种可能基本被排除。上次的血样结果出来了吗？”
“我催催。”
“嗯，”杨散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眉骨，出现在海边女尸周围的那件血衣，经过比对和死者的DNA不符，怀疑有其他受害人，现在，这里又出现了血纸，他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种可能，“把这两次血纸的血样与血衣的血样进行比对，快！”
05
经过比对，血衣上的血样和血纸的血样完全一致。由此，血衣和女尸被分成了两个案子，其中血衣案由于没有受害人，落到了杨散头上。于是熬了一个晚上的杨散带着余留，又回到了小区调查。
“小心点。”
两人先是查看了垃圾桶，没发现异常后，沿路进了车库。车库进口的斜坡上，余留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杨散落在最后，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面，发现上面散落着一层白色的碎屑。“有情况？”余留询问，他摇了摇头，还不确定。车库没人打扫，地上都是灰尘，车轮驶过后留下了一道道轮迹线，像一团麻线一样缠绕在一起。轮迹线？想到什么，杨散立即折身返回，沿着车轮驶过的地方，都出现了那种白色的碎屑。数量不多，但是洒落在轮迹线上，让他很在意。“这是什么？”他沿着路线取了一些样品，装在透明袋子里，余留找出了发现血衣现场的照片，“看，是不是这个？白砂岩碎屑。”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再次进入车库，找车。
他们来的时间很恰巧，小区还没有人出门。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在临近出口的位置找到了车胎上有白砂岩碎屑的车，取证，拍照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派出所。和交警求证后，车主是刘叁一。
“这不是那个外星人吗？”余留忍不住问杨散，其他同事不明白他说什么，一旁的杨散闻言点了点头，还真是。
杨散上门的时候，刘叁一将要出门，杨晶有早课，提前走了。
他这几天，被迫见过刘叁一很多次。知道他背后有一个黑痣，睡觉打呼噜磨牙，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要上厕所。这样的人，会和血衣案有关吗？
客厅里，当杨散询问起他的车上为什么会有白砂岩碎片时，刘叁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不紧不慢问什么是白砂岩。杨散粗声恐吓了他几句，让他老实交代这几天的去向，男人拍着肚子上的肥肉开始咒骂：“是不是那个婆娘乱说了，我这几天就是找赵市泡脚去了，顺便吃两嘴烧烤。警官你不知道，她管我太厉害了，烧烤不给吃、啤酒不给碰，每天跑五公里，一百个哑铃，我就是太馋了，好不容易去海边度假给她哄高兴了，我放纵放纵两天，不至于报警抓我吧？”
“你们去海边度假了？”
杨晶被喊回家里时，带上了柳吉意。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半边身子都是软的，急着问杨散是不是外星人杀了刘叁一变成了他的样子，那血纸上的血是刘叁一的。杨散一遍又一遍解释，没有外星人，而且只是了解情况，没有定罪。但杨晶几乎已经笃定了，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帅呢？除了外星人，没有其他解释了。于是让闺蜜陪她一起回家，这世界上，最了解刘叁一的人除了她就是闺蜜了。
“在开始之前，我先和你们讲清楚，做假证也是要坐牢的！”
“这有什么好作假的，你看——”柳吉意拿出手机放到杨散面前，“这是我和晶晶的聊天记录，你看。”
余留接过一看，日期对得上，内容也很明确，杨晶和对方说要去海边度假，订了海景房。
和刘叁一提供的订房时间不冲突。
刘叁一和杨晶是一个星期之前去的海边，入住了今年新开的一家度假酒店。有杨晶和闺蜜的聊天记录，订房、入住、退房等信息登记，人证、物证，通通都能证明这起案件和他们无关。但怎么就那么巧，他们去的时间和血衣出现的时间一致，住的小区又出现了同一血样的血纸。
血衣、血纸，可能是凶手处理凶案现场时留下的东西。这背后真的能用巧合来解释吗？杨散做好笔录，起身要离开时，突然问杨晶：“杨小姐，很爱拍这些吗？”
杨晶正在回想她是怎么到的海边，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多想了一会儿，后脑部位又泛起了熟悉的疼痛，忍不住拿手去揉，听到杨散的问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对方正在看放在电视柜上的照片，只是他问这个做什么？
“对，她可爱臭美了。”杨晶迟疑之际，被柳吉意抢答，“别看她这样，在生活上很追求格调的。老夫老妻，浪漫的海边度假之旅，我想都不敢想。”
杨晶知道她是在说刘叁一两人订了一个星期房间的事情。“我就是浪漫主义，不行吗？”
杨散听着两人说笑，目光不自觉地放到了刘叁一身上，却见他的视线总不经意地看向地板。
看到这里，他转动了一下身上的执法记录仪，假意看他家的装修，趁机将客厅的地板拍了下来，“装修不错。”
“这一屋子，不少钱呢，”柳吉意接话道，“都是我家那位的，两位警察同志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
杨散笑着接过了那张名片。离开时，他站在门后，发现门缝有一道人影，出于警觉，特意等了一会儿，人影没有动，而当他把手放到门把手上，发出响动时，那道人影立即就消失了。
他猛地推门出去，只看到一个身影消失在楼梯平台的拐角处。
“谁？”
“是楼上吧？”杨晶跟在他身后出门，也看见那个人影，抬眼看着那个楼梯平台，“他最近卖房子，可能以为我家也要卖，想问价——”
杨晶解释着，眼前的楼道却模糊了起来，地上都是血，有人穿着一件蓝色的格子衬衣，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好疼！
“我的头……”
“杨晶！”
“晶晶！”
“……”
杨晶被闺蜜抱在怀里后，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眼前是明晃晃的白炽灯，鼻尖充盈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醒来了？”闺蜜坐在床边，按住她的肩头，“别动！医生说了，让你躺着。”
“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吓死我了，突然就晕了，还说了好多胡话，什么红色蓝色白色。我们把你送来医院，做了脑部CT，医生说你的头受到了硬物重击……你怎么这么粗心，头上那么大一个包，也不来检查，是那天打电话的时候伤到的吗？”
接连一堆问题，吵得她头疼，打断：“刘叁一呢？”
“和医生谈完话，就跑回去要给你炖猪脑呢。别说，你家老刘真帅气。”
“那是，你不看看是谁挑的。”说起这个，杨晶的头就不疼了，刘叁一变帅之后，她一直想着要带他去闺蜜面显摆一下。杨晶工作的高中只是个三流学校，拿不出手。房子是个老破小，也拿不出手。装修那是里子，别人也看不到。但现在，刘叁一不再是一块藏无可藏的赘肉，而是一个可以在她脸上镶金边的帅哥，她怎么能不得意。
06
杨散回到派出所后，第一时间把执法记录仪里的内容导出来，打算看一遍。余留则被他安排去看监控。
“杨哥，你还没有折腾够啊？这一切也许就是偶然呢？”
“太偶然了，就成必然了。”杨散把他按坐在电脑面前，“他们小区每天下午六点半准时有垃圾车来收垃圾，这个时间以后，垃圾桶都是空的，如果扔点什么，容易被发现。中午垃圾满了，也容易被发现。重点关注早晨这段时间，进出频繁，不容易被发现。”
“最后一次。”
杨散从头看了一遍，又将进度拖回地板那一段。按照刘叁一的站姿，看的就是这一块地板。有什么不一样呢？
想到这里，杨散拿出那张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他假装是刘叁一推荐的，喜欢他家那款朱红色的地板，让赵市发一下样品图片。对方没有怀疑，很快就发了过来，承诺不会变色。不会变色？杨散拿着样品的图片和视频里的仔细对照，确实没区别。是他多疑了吗？
“等等！”杨散按下暂停键，回退了一秒，将视频放大，抓过余留，“你看，这块的颜色是不是比其他的都红？”
“好像是。”
“别好像？要确切。”
“嗯，深了不止一个度。”余留打开取色器，将视频中这块地板的颜色取下来和样品颜色一起对比后，得出这个结论。
“有问题。”杨散立即收拾东西，打算再去一次刘叁一家里。
从外面进来的同事听到后，随即道：“正好，就你们两个去吧， 有人报案，那血纸又出现了。”
两人再次出警，这一次，不仅发现了血纸，还有一块带血的脸巾。报警的是一个大妈，她每天都在这片儿捡垃圾，前几次也是她。
“大妈，你下次再发现这东西，不要拿出来，要保留第一现场。你这样，我们都没办法判断了。”
“呸！你咒谁呢？”
余留碰了一鼻子灰，那大妈根本不管什么现场不现场，还有一个垃圾桶没翻完，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紫色的塑料袋，要往车子上装。
“不能碰！你这是破坏现场，这里的东西必须经过我们排查，没有问题后，你才能拿走！”
两人争执时，塑料袋破裂，一双男士运动鞋从里面掉了出来。
“别动！”杨散在这片区当片警很多年了，“你再这样儿，下次我们派出所的纸壳子我给别人了！”
血纸的数量比前两次都多了很多，还有脸巾。“凶手这是着急了，急着销毁罪证。”
“鞋子有什么发现？”
“白砂岩，”余留指着鞋底道，“被清理过，但还是有残留。”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真相就在眼前了。
“垃圾桶是监控死角，看不到具体是谁扔的。但是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提着紫色垃圾袋出门的只有这五人。”
同事穿着便衣守在小区门口，杨散和余留则按照住址一家一家排查，还剩最后一家时，杨散意外发现，这人是杨晶的楼上，像那天的人影，两人迅速跑上楼。
敲门后，里面警觉地问：“谁啊？”杨散想起杨晶说的话，压低了嗓音，假装是中介，带人来看房。“这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别来了！”
杨散贴耳在门上，里面动静不小。他指了指门，退后了一步，蓄力一脚踹开门。里面，一个男人站在敞开的行李箱前，正在收拾行李，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后扔掉手中的东西，从衣服下抽出一把刀，冲了出来。
他后退几步，男人冲出来后，余留从侧方将他绊倒在地，他一脚踩住刀子……制服后，杨散站在男人面前让外面的同事进来支援，男人突然冲着他大喊：“是不是那个女人说的！她怎么没有死！哈哈哈，她又活了，她居然活了……”
“先带回去。”
路过杨晶家门口时，男人举止越发疯癫了，“哈哈哈，她就倒在这里，一动不动……”
男人叫汪祁，被抓进来后，什么都说了。“都是她说的吧？她看见我杀丽丽了，但没等我出手，她自己跌下了楼梯，一动不动，我想我先把丽丽拖到客厅再去看她，出去后，她不见了。我下去，门开着，老刘举着哑铃，而她躺在地上。噢，那个胖子，他和我一样，怂蛋子一个，被一个婆娘骑在头上，呼来喝去，忍无可忍终于反抗了，我们才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但是她又活了，又活了……”
口供结束，由于汪祁的言行举止不正常，杨散有些怀疑口供的真实性。但他们调取了汪祁妻子徐丽的身份信息，和女尸化验结果高度一致，就是同一个人。
徐丽死前，曾经挣扎爬到门口，发出的动静，引得杨晶上楼查看，杨晶撞破后，由于害怕，跌下了楼梯，一动不动，汪祁权衡下，选择先把徐丽拖回客厅，再出门，发现杨晶不见了。他追下楼，看到杨晶躺在她家的地板上，刘叁一举着哑铃，认为刘叁一也在杀妻子，于是退了回去。第二天，听到动静时，跟着刘叁一一起出门，把尸体抛在了海边。
汪祁家中的血迹、指纹提取，和女尸身上的都能对应，他对杀妻事实供认不讳，但是他不承认血衣和血纸是他扔的，而且一直声称杨晶复活了。
对于他所述的“看见刘叁一举着哑铃杀杨晶”，他们也传唤了相关的证人，证明刘叁一每天要举一百个哑铃，那个时间恰巧是他的锻炼时间。说明这只是一个误会，杨晶脑后的伤口是跌下楼梯时摔到的。
“不对！这太巧合了。”
杨散忽然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杨晶那么爱美，生性又爱炫耀，去海边为什么一张照片也没有，几次和闺蜜谈起海边的事情，却没有趁机炫耀海边的事情，结合汪祁的话——刘叁一也许真的杀了杨晶。
余留不客气道：“别忘了，杨晶还活着呢。还是你觉得现在的杨晶是外星人假扮的？你也是外星来客的粉丝？”
杨散没理他，去医院和医生取了杨晶的血液送去化验。结果出来后，血衣和血纸上的血真的是杨晶的。
他立即联系了医院，却被告知杨晶已经出院了。“她的病会让她把一个人看成另外一个人吗？”
“脑子嘛，谁也不能说清楚，神经的事情很神经的。脑神经受损，也许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
他明白了，根本就没有外星人，一切都是杨晶把脑子摔坏了！
07
当刘叁一从闺蜜口中得知他现在在杨晶眼里是一个帅哥之后，内心充满了失落。并不像闺蜜说的那样，是杨晶眼光变了。他低头看着那张诊断单：脑神经受损，引发症状不明。
杨晶以前就喜欢天天看帅哥，拼命压榨他，想让他瘦下来，变帅。
这几天的宁静全都是她脑子坏了。
可是——
会好的。
医生说，等脑后的肿块化了就会恢复。
——不可以。
以前，他只能算杨晶手里的一条狗，他要当一个男人。
他不是故意的，都是杨晶的错，要求他每天必须举那么多的哑铃。他没有看到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扑在他身上，哑铃掉了下来，砸在她后脑勺上。流了好多的血，她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他很害怕，他想把杨晶喊醒问问她，他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杨晶没有回答，那一刻他得到了某种解脱，他终于摆脱了杨晶对他地控制。可是，解脱只有片刻，紧接着无尽的惶恐涌了上来。他开始思考如果是杨晶还在，她会让自己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只是套着刘叁一壳子的杨晶，如今杨晶死了，他也跟着死了，而刘叁一或许死在了更远的以前。
他打算找回自己，在网上查了很久过失杀人的罪行，最后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这一切都是意外……于是他订了海边的酒店，将杨晶的血擦干，把她伪装成正常人一样，带着她去了海边，为了不引起怀疑，用她的手机模仿口吻给闺蜜发了消息。
一切太匆忙了，把杨晶带到了海边时，才想起那堆吸满了杨晶鲜血的卫生纸没有带出来，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把这一切伪装成意外就可以了。
可是没想到杨晶居然醒了，就在那块礁石上！
他害怕，他打算抛尸前也害怕，有一种杀了妻子的害怕。见到她醒了，他更害怕了，那种仇人活了的害怕。
还好，她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他骗她没事，她只是摔了一跤，然后回酒店给她喂了葡萄汁，她对葡萄汁过敏，喝了容易犯困，这是她唯一的优点了。就算这样，拖了一周，她还是没死，还活着，他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带她回家。一切好像都过去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那堆藏在厨房里的纸。就在那个早上，他看到了新闻，海边发现女尸……还有血衣，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扔掉的那件！
着急过后，他想这也许是最好的时机，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海边， 他可以趁机把血纸处理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每天晚上起来，把那纸压在垃圾下面，然后第二天扔进小区垃圾桶里，他不敢扔得太多，一点点的，没想到还是有人报了警。
……
一切都完了。
医生说肿块快化了——
说明，她就要好了。
他又要回到以前低伏做小的日子，每天要跑五公里，举一百个哑铃，不能吃晚饭，必须洗澡，被踹下床，说话不能喘……那样的日子。
他想，再来一下吧，就用这个哑铃，像那天那样。
杨晶出院后，躺在沙发上等着男人做饭，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又梦到了那几种颜色。
白色，是酒店的床单。
蓝色，是一片海。
红色，是一个女人流出的鲜血。
她躺在地上，看着上方的女人瞪着眼睛被一个穿着蓝色格子衬衣的男人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