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地方联邦法院最近对谷歌下了判决，说它在搜索和广告市场上搞垄断，违反了美国的反垄断法。

法官 Amit P. Mehta 在裁决中说“谷歌是垄断者”，还说，谷歌的这些行为违反了《谢尔曼法案》的第二条：禁止任何人“垄断、试图垄断、或与他人合谋垄断任何贸易或商业的任何一部分”。

Mehta 法官在一份长达 277 页的裁决书中指出，谷歌差不多把持了 90% 的网上搜索市场和 95% 的智能手机市场。里面还有谷歌和那些浏览器开发商和移动设备制造商的协议细节，比如怎么分成、预装谷歌搜索为默认引擎等。谷歌用这些协议挤占了竞争对手的市场份额，创新和投资激励变少了，广告费也上去了。

目前只是初步判决，仅涉及公司责任问题，没有涉及具体的惩罚措施。下一步的判决可能会要求它停止某些商业行为，甚至可能要拆分它的搜索业务。另外，谷歌还面临着另一个关于广告技术的联邦反垄断案，预计在 9 月开庭审理。

谷歌全球事务总裁 Kent Walker 表示会对这一裁决提出上诉，他强调，谷歌之所以能占主导，是因为它打造了一个最好用、最实用的搜索引擎，这对消费者和广告商都是好事。

有人评价这是本世纪最重要的反垄断案件之一，也是即将对大型科技公司提起的一系列案件的开端，可能会深刻改变互联网科技巨头们的商业运作方式。这个案件可能会对其他国家对谷歌、苹果、亚马逊和 Meta（Facebook、Instagram和WhatsApp的母公司）的反垄断诉讼产生影响。

上一次有这么大影响的反垄断裁决，还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主角是微软。

完整裁决书：https://assets.bwbx.io/documents/users/iqjWHBFdfxIU/rZ1UlL.0yQbo/v0

一、司法部的大胜利，苹果 Meta 亚马逊也在吃官司

这个裁决对美国司法部来说是个重大胜利，因为他们一直在指控谷歌在互联网搜索市场上搞非法垄断。

2020 年，美国司法部和一些州一起把谷歌告上法庭，指控它通过给苹果、三星这些公司付巨额资金，让谷歌搜索成为手机和浏览器上的默认选项，来非法巩固自己的市场地位，排挤了必应和 DuckDuckGo 等潜在的竞争对手。

“这些协议在十多年里一直让谷歌拥有竞争对手无法匹敌的规模”，Mehta 法官写道。

2023 年 9 月，这个案子在法庭正式启动。Mehta 法官同意了司法部诉讼中的一部分观点：谷歌在“普通搜索服务”和“普通搜索文本广告”上确实搞了垄断。即在美国市场上通过排他性的分销协议，建立起了一般搜索服务和一般文字广告这两个产品的市场垄断地位。

谷歌确实每年在苹果的 Safari 和 Mozilla 的 Firefox 等浏览器上投入巨额资金，确保其能成为默认搜索引擎。2021 年，为保持他们搜索引擎的默认地位，谷歌给苹果付了约 180 亿美元，与 Mozilla、三星等也签过类似的协议。它还把某些 App 的默认状态作为安卓手机访问 Play 商店的条件。另外，谷歌的一位专家证人在无意中透露，谷歌与苹果分享了 36% 的 Safari 搜索广告收入。

谷歌全球事务总裁 Kent Walker 表示会对这一裁决提出上诉，他说：“虽然法院的裁决承认我们的搜索引擎是最顶尖的，但结论的意思好像是，我们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让大家用。在我们继续上诉的过程中，我们还是会专注于做出那些大家觉得有用、用起来又方便的东西。”

DuckDuckGo 的 CEO 在审判中站出来反对谷歌，他很支持这个裁决，但也知道这场斗争远远没有结束。在一份声明里，DuckDuckGo 负责公共事务的 SVP Kamyl Bazbaz 说，“就像我们在欧盟和其他地区看到的那样，谷歌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改变。不过，我们知道市场上替代搜索引擎的需求很强烈，这个裁决会帮我们提供更多的选择。”

审判期间，微软的 CEO Satya Nadella 表达了他对谷歌市场主导地位的担忧，他认为谷歌和苹果之间的关系已经形成了一个“谷歌网络”，一种接近于“寡头垄断”的局面。如果谷歌继续这样毫无阻碍地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在 AI 上也占主导。

这是美国政府近年来提起的一系列科技垄断案件中的首例裁决。法律学者预计，这一裁决将会影响政府对其他科技巨头的反垄断诉讼。

从 2001 年司法部对微软的反垄断诉讼，到对谷歌的下一个反垄断案件之间隔了二十年（谷歌案是在2020年提起的）。2020 年以来，很快出现了更多类似的案件。

目前，亚马逊、苹果和 Meta 现在都面临美国政府提起的垄断诉讼。司法部已经起诉苹果，指控苹果让消费者难以放弃 iPhone。联邦贸易委员会起诉 Meta，认为 Meta 打压新兴的竞争对手，还起诉了亚马逊，指控他们压榨在线市场的卖家。

二、如果败诉，谷歌可能面临的 5 种处罚措施

在美国，每一个新手机的默认搜索引擎几乎都是谷歌。对于用户来说，周一对于谷歌的裁决可能意味着，未来谷歌不再是无处不在的老大了。

目前，Mehta 法官需要进一步裁定怎么处理谷歌，他已经安排了 9 月的听证会，到时候会讨论具体的处罚措施。

接下来，他可能会下令对新设备的默认设置做重大调整，要求用户可以在第一次搜索之前自己选默认的搜索引擎，还有可能会要求谷歌出售它的一部分业务。

但是，因为 Google 已经对这一判决提出上诉，整个法律程序可能会拖延很多年，甚至可能永远不会执行。

下面是专业人士提出的五种可能的处罚。

1. 禁止谷歌继续跟大公司签排他性分销协议

美国法院解决垄断问题主要有三种方法：命令结束非法行为、制定规则以防止其再次发生，以及采取任何必要的额外措施。

为了满足第一个要求，最普遍的预测是，Mehta 将会禁止谷歌继续跟苹果、三星、Mozilla 等公司签关于默认引擎的协议。

“至少，司法部将要求一项禁令，禁止谷歌从事法院认为不当的行为。”William Kovacic 说，他曾经是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反垄断监管机构的成员。

位置很重要。Mehta 的裁决发现，就算用户很容易更改默认设置，大多数人也不会改。

但有些人确实更喜欢谷歌。必应是一些微软设备的默认搜索引擎，这也是为什么“Google.com”是必应上最受欢迎的搜索词。

将来，喜欢使用 Google 的用户可能也得在其他搜索引擎中搜索“Google.com”。

2. 更频繁地提醒用户换掉谷歌

Mehta 可以效仿欧盟的做法。欧盟多年来一直要求谷歌在安卓设备上提供搜索引擎选项，并且最近把这个规定扩展到了 Chrome 浏览器。

欧洲的这个规定也没有让谷歌的替代品变得受欢迎，因为用户相比起来用户还是更认可谷歌。“马已经出了马棚，但自由选择的一个问题是，它未必能减少谷歌的市场份额”。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反垄断学者 Herbert Hovenkamp 说。

但是，如果 Mehta 采取这种方法，他应该进一步改进欧盟的规则，DuckDuckGo 公共事务部门的 SVP Kamyl Bazbaz 说，用户应该定期看到选择搜索引擎的提示，而不是只看到一次。同时，用户也不应该被谷歌弹窗的干扰，谷歌不能时不时弹出来提醒用户把默认搜索引擎切换回谷歌。第一次用别的搜索引擎的时候，也应该能把它一键设置为默认。

这样，一些人可能会更坚定地放弃 Google，但各种频繁的默认设置提醒可能会让一些人心烦。

3. 把搜索业务从谷歌剥离出去

近年来，司法部门更倾向于采取结构性的惩罚措施，比如要求公司剥离部分业务。最著名的例子是 1980 年代电话巨头贝尔公司的拆分，拆分之后创建了包括 AT&T 在内的多家独立公司。

但并不是所有情况下法院都会支持这种拆分的做法。比如微软当年的案子，他们在 90 年代输掉了反垄断官司，最后它也没被拆分，只是微软最后同意了一系列行为上的调整。

监管机构更倾向于一次性地剥离公司业务，这样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不用持续监督公司是否遵守规定了。

难点在于确定哪些业务部分应该被剥离。东北大学的经济学教授 John Kwoka 提出，关键在于识别出谷歌有的、并且“扭曲了自身激励机制”的业务。比如，如果搜索业务被剥离，可能会让谷歌的安卓系统去跟更多的搜索引擎合作。

Hovenkamp 对于把搜索业务剥离出去是否真的能增加市场竞争持怀疑态度，毕竟这项服务非常受欢迎。他说过，“就算把谷歌搜索卖出去，也只是让另一家公司拿到主导权，我不确定什么样的拆分才能真正有效。”

一些专门研究谷歌母公司 Alphabet 的金融分析师也不太看好这种做法。穆迪评级 VP Emile El Nems 认为，“Alphabet 的规模大、执行力强、财务状况稳健，这些都减轻了法律风险以及它可能带来的财务和商业模式上的影响。”

还有一些法律专家设想了一个可能的未来场景：搜索结果由谷歌提供，但广告服务则由一家从谷歌分离出来的公司来负责。这种安排的一个可能的问题是，广告的精准度可能会下降，甚至可能变得更惹人烦。

4. 强制谷歌跟竞争对手共享数据和算法

Mehta 法官在裁决中强调，谷歌收到的搜索数量远超过其他任何搜索引擎，这些数据促进了它们算法的优化，所以才有很好的用户体验。

其中一个最激进的惩罚措施是，要求谷歌跟竞争对手共享数据或算法，让对手们也变得更强。

范德堡大学教授 Rebecca Haw Allensworth 说：“法院通常不喜欢强迫竞争对手之间进行这种数据共享，但法官似乎非常关注谷歌的行为如何削弱了竞争对手在搜索数据规模上的竞争力。”“强制数据共享就能直接解决这个问题。”

DuckDuckGo 的 Bazbaz 提到，用户在谷歌上进行的所有查询以及所有他们点击的结果，都是可能可以共享的数据。

但他需要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和客户服务，来确保其他应用也能够获取到谷歌的搜索结果，而且能够把这些结果整合到自己的服务中，为用户提供一个有竞争力的搜索体验。

其他竞争对手认为，谷歌目前在这方面做得还不够好。

“只有采取多方面的惩罚措施，竞争对手才能进入市场，依靠自己产品的优势进行公平竞争。”美国经济自由项目高级律师 Lee Hepner 说。

任何涉及谷歌共享数据的方法都可能引发用户隐私方面的担忧。如果竞争对手的实力增强，他们也会有更大的机会获得默认设置。这意味着，那些更倾向于使用谷歌的用户们，可能需要进行一些额外的操作，才能重新回到他们习惯的谷歌搜索。

5. 加强监管，防止谷歌变本加厉

美国司法部将会向 Mehta 法官提出可能的惩罚措施，而谷歌将有机会反驳。目前，双方都还没有公开他们的具体要求。

在一些其他的反垄断案件中，谷歌通过设计产品和政策变化来继续限制竞争，其中一种手段是让竞争对手难以承担竞争的成本。

DuckDuckGo 的 Bazbaz 判断，“谷歌会尽其所能来阻碍进步。”因此，他希望 Mehta 法官能够建立一个监管机构来执行这些措施，确保谷歌能遵守这些规定。

他还希望，谷歌被要求必须在公共教育计划上投资，让用户了解换一个搜索引擎的好处。通过这些监管和公关措施，未来很长时间内，用户可能都会频繁听到谷歌搜索反垄断案的相关信息。

三、如果败诉，最惨的可能是 Firefox

虽然谷歌在周一的裁决中败诉，但法院并未判决谷歌执行司法部诉求。法院不太可能迫使苹果放弃谷歌这一搜索合作伙伴，但可能会要求改变协议条款，创造公平的竞争环境，比如提供多项搜索而不是成为默认搜索等。

如果谷歌被要求撤回和苹果的协议，理论上消费者首次打开新设备后，Safari 界面将会展示不同的选项——像是 Microsoft Bing 、DuckDuckGo 等等，谷歌将成为并列的一个选择。

同时，苹果将无法得到来自谷歌的此项巨额资金。这对它来说确实算重大打击，本周周一，苹果股价就下跌了近 5%。但苹果公司确实业务多元，收入来源广泛，不至于因此陷入财务困境。

目前苹果公司已经通过人工智能技术，逐步摆脱对传统互联网搜索引擎的依赖。

苹果的目光瞄向了AI，改进和丰富 Siri 的功能，并将 OpenAI 的 ChatGPT 、谷歌的 Gemini 聊天机器人都引入苹果手机。未来的消费者将会被引导至苹果内置的 AI 和 Siri，而不再是网络浏览器。

未来几个月内，苹果的系统界面就会发生变化。即将推出的 Apple Intelligence，可能会改变人们使用 iPhone 和其他设备的方式。其中新的“键入到 Siri”功能一旦实现，用户便无需与 Siri 交谈，能够从 iPhone、iPad 或 Mac 界面的任何地方向AI助手发起查询。

苹果的应对策略实际上呈现了政府与科技行业斗争的一个特点，科技发展如此之快，政府对其进行清算之时，行业已迈入下一个创新时代。苹果将有机会和谷歌等人工智能公司达成新的非排他性协议，这些协议并不会违反美国政府的法律规则。

相比之下，谷歌另一个合作伙伴的境遇并不乐观。

非盈利技术组织 Mozilla， Firefox 浏览器的开发商。用户在 Firefox 浏览器中输入文字点击查询后，界面会自动使用 Google 的搜索引擎。根据 Mozilla 基金会最近公布的 2021-2022 年财务报表，5.93 亿美元的收入中 5.1 亿美元来自谷歌的搜索付款。如果谷歌的 5.1 亿美元完全消失，Mozilla 将面临重大的财务危机。

Mozilla 在 1990 年代后期首次崭露头角。当时 Microsoft 以它开发的 Internet Explorer 浏览器，在网络浏览器市场上几乎拥有着垄断地位，作为一个社区驱动项目，Mozilla 一直致力打破这种局面。周一的裁决是它在巨头主导市场中遇到的一次新挑战，或者说是挫折。今年早些时候，Mozilla 裁员约 60 名，首席执行官宣布辞职。

目前，Mozilla 仍然表现得十分勇敢，并没有直接解决该裁决可能构成的生存问题。Mozilla 的一位发言人说，“Mozilla 一直支持消费者的竞争和选择，特别是在搜索方面，我们正在密切审查法院的裁决，考虑其对 Mozilla 的潜在影响，以及我们在下一步如何积极行动......Firefox 将继续提供一系列的搜索选项，致力于满足用户的偏好，同时培养一个有竞争力的市场。”

四、前车之鉴：微软垄断案最终以和解收尾

上一次美国法院关于科技反垄断的重要裁决是上世纪90年代的微软案。

这次针对谷歌垄断的庭审中，谷歌多次试图说明这起案件跟当年的诉微软案之间的区别。谷歌认为，今天搜索领域的竞争门槛，远远低于当年微软对个人电脑软件的掌控。

当前针对微软的反垄断案为政府与谷歌的较量定下了基调。司法部和一些州认为，这家搜索巨头正在走微软的老路，只是战场转移到了不同的技术市场。

大概过程是这样的：

提起诉讼：1998 年 5 月，美国司法部联合 19 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对微软提起反垄断诉讼。起诉的主要理由包括：微软滥用其在操作系统市场的垄断地位，通过不正当手段排挤竞争对手，特别是将 Internet Explorer与Windows 捆绑销售，打击了网景公司的 Netscape Navigator 浏览器。

初步判决：2000 年 6 月，联邦法官杰克逊（Thomas Penfield Jackson）裁定微软违反了反垄断，下令将微软公司拆分为两个独立的实体：一个负责操作系统业务，另一个负责软件应用业务。

上诉和和解：微软对这一判决提出上诉。上诉期间，微软一边继续争辩他们的行为是合法的商业策略，而不是反竞争行为，另一边还在努力与政府和解，以避免公司被拆分。2001 年 6 月，上诉法院推翻了拆分公司的命令，但维持了微软违反垄断法的裁决。案件被发回重审，由一位新法官负责。

最终和解：经过一系列谈判，2001 年 11 月，美国司法部和微软达成和解协议。协议于2002 年 11 月 1 日正式生效。

和解的主要内容：

最终的和解协议没有要求拆分微软，这是与最初判决的一个重大区别。

和解后，科技评论家 Cringely 在个人专栏中写道，拆分微软是不可能的，微软已经牢牢控制了市场，只有内部的重大失误才能让它完蛋，“现在微软唯一的死法是自杀”。

最终对微软的判决削弱了微软在科技行业的主导地位，为其他科技公司（如 Google、Apple 等）腾出了发展的空间。这个案子也影响了欧盟，2004 年欧盟也对微软作出了类似的裁决。

而美国针对微软的这一起反垄断案件裁决，也为当时数字巨头的竞争规则奠定了基础。

参考文章：

https://www.theverge.com/2024/8/5/24155520/judge-rules-on-us-doj-v-google-antitrust-search-suit

https://www.nytimes.com/2024/08/05/technology/google-antitrust-ruling.html

https://techcrunch.com/2024/08/05/google-loses-massive-antitrust-case-over-search/

https://fortune.com/2024/08/05/mozilla-firefox-biggest-potential-loser-google-antitrust-search-ruling/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4-08-05/apple-s-shift-to-ai-is-poised-to-soften-blow-from-google-ruling

https://www.nytimes.com/2023/11/14/business/google-antitrust-microsoft-precedent.html